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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这时改变了主意,哭得极轻声。到最后我都是阿奶最赏识的女孩。
我一筹莫展地听着他们声嘶力竭地喊。他们在靠近我,大概只隔百来米了。天黑透了,“阿斯匹林”似的月亮已被云吞掉。这山上尽是大小石头,一场泥石流几乎把全世界的混账石头都集中到这里,藏下我这么个人,象大海淹没一枚贝壳般省事。你们别这么喊好不好,喊得我难受得要死。我的手指已往泥土里抠得更深,整个感觉象做恶梦。谁都做过那种梦的:自身囿于巨大危险,却动不了,无法摆脱,最可怕的是喊不出来。
我张大嘴巴,鼓足劲头,结果还是“呼——”,好象它除了出气,不会干别的了。我知道他们已离我很近,我哪怕讲句悄悄话,他们听得见。
我发现我在哭,热乎乎的眼泪被招风耳盛接住。我有很久没哭过了,当新兵的时候,一哭,班长孙煤就说:你们新兵少给我来这一套。后来我当了班长也照样这么说。孙煤从来不哭,我认为这是她顶过硬的招,当着部下的面一哭,威信全砸了。
我最害怕看见老头子的眼泪。阿奶一死,爸爸宣布马上领我回去,阿爷慌慌张张看我一眼,忽然哭起来。他哭的时候头一点一点,不注意还以为他打瞌睡。
妈妈对我说:“他有什么可哭的,你又不是他亲孙女!”
爸爸说:“立刻收拾东西!”他命令我把自己的和阿奶的一切东西都归到一处,由他们带回上海。
半夜,我悄悄从妈妈身边溜开。见阿爷的房里还有灯光,便趴在门缝上往里看。老头子纹丝未动地坐在原地,我想他准睡着了。推开门,他一下子回过头,苍老的脸上全是泪。
虽然我知道一哭准糟,但我还是哭起来。我们俩就这样隔得老远,相对垂泪,直哭到妈妈闻声赶来。她莫名其妙也跟着哭起来,接着哭醒了爸爸。似乎到了此刻,大家被一种共同的悲哀团结起来了,其实是各哭各的。第二天一早父母离开了苏州。他们改变了主意:把我留给阿爷,暂时安慰安慰他,这是看阿奶的情分。阿爷感激不尽地笑了。我从来没见他这样笑过——这样复杂,这样自卑。
“我们下次来,是要给小童迁户口的!”爸爸口气强硬,他已战胜了暂时的脆弱。不管我懂不懂,爸爸已在阿奶死后告诉我:阿奶和阿爷有过极不名誉的过去。
他们又朝四周喊起我的名字来。
我感到又饿又渴,口干舌燥。一再努力而发不出声音,使我的两扇肺也疼起来。人有了希望而无法接近它,真是活受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