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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德语朗诵自己写的诗歌。所有人都是即兴上台表演自己的作品,气氛是温存而肃穆的,一时间我忘了可能出现的彼得,忘了我必须在彼得面前巧妙地介绍杰克布,必须为杰克布胡编一个身份,反过来,我也必须在介绍彼得时,不暴露我的图谋。关键是绝不能让杰克布看出我只拿他做一件牺牲品,他存在的价值仅为了顶替彼得,顶替他留在上海忍受饥荒和日本人,因为从太平洋上来的战火最终会封锁上海。
阅览室里的人们似乎也忘了许许多多:难民营里越来越小的面包,稀薄得可以当镜子的汤,持续下降的体重,以及那场刚刚带走了十几条性命的伤寒。我周围都是穿着熨得一丝不苟的旧西装、许久没有洗过澡的难民们。高涨的热情把体味蒸发上去,这才让你发现这是个多么可怕的读书环境,几乎会毒死在其他同伴的体味中。窗子被封上了,因为书架一直顶到天花板,墙角装了两个换气扇,主人只舍得打开一个,从那里旋转进来的空气被上百副奋力鼓动的肺叶争抢着。
杰克布却什么都意识不到,他睁着两只过分热情的眼睛,朝一个朗诵者张望,又朝周围每一张面孔张望。我对他的耳朵说了一句话,他转过脸,报以精力过盛的人特有的那种笑容。他显然没听见我的话。我说的是:听说一家犹太难民自杀的事情吗?包括一个半岁大的婴儿……
杰克布听见了,一直欢欣鼓舞的脸暗下来,忙个不停的眼睛盯在我脸上。他问我是听谁说的。我后悔了;我可真会挑地方来讨论这桩事。他还是追问不休,我只能告诉他,因为这家人觉得太平洋上一开仗,他们退路出路全没了。与其在上海慢慢饿死,不如把所有过冬衣服当掉,把钱买成黄油牛肉,一顿吃完,吃饱,饱得要吐,然后吞下敌敌畏暖洋洋死做一团。
他问我听谁说的。我是听彼得说的。但我当然撒谎说听一个犹太难民的治安员说的。什么时候听说的?听了一礼拜了。那为什么一直瞒着?这怎么叫瞒着?犹太难民的事,听听就过去了,谁存心瞒呢?好像这事特别新鲜似的。
他看着我,说:你不是不认识犹太难民吗?
就像一般心怀鬼胎的人在此刻都会反应过度一样,我大声说:你什么意思?
他不说话了,转过脸去听一个老头朗读他自己写的诗歌。
从阅览室出来,天快黑了。
杰克布突然说:我不是一个诚实的人,但我对你是基本诚实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