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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、宠惯,还有那种异常夫妻的温暖。那种从未离散过的寻常小两口,昨夜说了一枕头的话,一早闻到彼此呼吸的小两口。洪敏听她说完早餐,叹口气,笑道:“呵,吃得够全的。”
那声笑的气流大起来,带些冲撞力量,进入了晚江。它飞快走在她的血管里,渐渐扩散到肌肤表层,在她这具肉体上张开温热的网。浴室是黑色大理石的,顶上有口阔大的天窗。阳光从那儿进来,照在晚江身上。这是具还算青春的肉体,给太阳一照,全身汗毛细碎地痒痒,活了的水藻似的。她说你费九牛二虎之力打电话给我,就问我这些呀?他说,我还能问什么呀。两人都给这话中的苦楚弄得哑然了。过了一会儿,洪敏问:“老人家没给你气受吧?”晚江说现在谁也别想气她,因为她早想开了,谁的气都不受。
洪敏总是把瀚夫瑞淡化成“老人家”。她知道其实是他口笨。他跟九华一样,是那种语言上低能的人。就是把着嘴教,洪敏也不见得能念准那三个音节的洋名字。正如九华从来念不准一样。洪敏对两个音节以上的英文词汇都尽量躲着。为此晚江心疼他,也嫌弃他。因为嫌弃,晚江便越加心疼。
末了,就只剩了心疼。
“没事少打电话。弄得他疑神疑鬼,我也紧张得要命。不是说好每星期通一个电话吗?”晚江用洪敏顶熟悉的神情说着。他最熟悉她的神情,就是她闹点小脾气或身上有些小病痛的样子。
“九华说你剪了头发。”洪敏说。
“剪头发怎么了?又不是动手术,还非要打电话来问?”她知道他从这话里听出她实际上甘愿冒险;什么样的险她都肯冒,只要能听听他喘气、笑、老生常谈的几句话。洪敏问是不是“老人家”要她剪头发的。晚江撒谎说,头发开岔太多,也落得厉害。其实瀚夫瑞说了几年,晚江的年岁留直长发不相宜。洪敏说,算了吧,肯定他不让你留长发。
“噢,你千辛万苦找个老女人,把电话打进来,就为了跟我说头发呀?”
洪敏从不遵守约定,能抓得到个女人帮他,他就蒙混过瀚夫瑞的岗哨,打电话跟晚江讲两句无关紧要的话。他在一个华人开的夜总会教交谊舞,有一帮六十来岁的女人,这头接电话的一旦不是晚江,她们就装成晚江的客户,预定家宴或酒会。有时她们跟瀚夫瑞胡缠好一阵,甜言蜜语夸刘先生何来此福气,娶到一个心灵手巧、年轻貌美的刘太太。瀚夫瑞这么久也未发现洪敏就躲在这些老女人后面,多次潜入他的宅子,摸进他的卧室,和他的爱妻通上了私房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