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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摇摇头,用典型的赵玉墨嗓音说:“你认错人了。”三十年代南京的浪子们都认识赵玉墨,都爱听她有点跑调的歌声。
我的书娟姨妈不屈不挠,挤到她侧面,告诉她,孟书娟就是被赵玉墨和她的姐妹们救下来的女学生之一啊!
不管孟书娟怎样坚持,赵玉墨就是坚决不认识她。她还用赵玉墨的眼神斜她一眼,把赵玉墨冷艳的、从毁容中幸存的下巴一挑,再用赵玉墨带苏州口音的南京话说:“赵玉墨是哪一个?”
说完这句,她便从座位上站起,侧身从前一排人的腰背和后一排人的膝盖之间挤过去。美丽的下巴频频地仰伏,没人能在这下巴所致的美丽歉意面前抱怨她带来的不便。
书娟姨妈当然无法跟着赵玉墨,也在后背和膝盖间开山辟路;没人会继续为她行方便。她只能是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。等书娟姨妈从法庭内外的听审者中全身而退,赵玉墨已经没了。
也就从那次,我的书娟姨妈坚定了她的信念,无论赵玉墨变得如何不像赵玉墨,她一定会找到她和她十二个姐妹的下落。有些她是从日本记者的记载中找到的,有些是她跟日本老兵聊出来的,最大一个部分,是她几十年在江苏、安徽、浙江一代的民间搜寻到的。
她搜集的资料浩瀚无垠。在这个资料展示的广漠版图上,孟书娟看到了1937年12月13日南京亡城时自身的坐标,以及她和同学们藏身的威尔逊福音堂的位置。资料给她展示了南京失陷前的大画面,以及大画面里那个惊慌失措的、渺小如昆虫的生命——
这就是我十三岁的姨妈,孟书娟。
一
孟书娟一下子坐起来。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铺位旁边。时间大约是清晨五点多,或者更早些。更早些,至多四点半。她不是被突然哑了的炮声惊醒的;万炮齐喑其实也像万炮齐鸣一样恐怖。她是被自己下体涌出的一股热流弄醒的。热流带着一股压力,终于冲出一个决口,书娟就是这时醒的。她的初潮来了。
她赤着脚站在地板上,感觉刚刚还滚热的液体已冰冷冰冷。她的铺位左边,排开七张地铺,隔着一条过道,又是七张地铺。远近的楼宇房屋被烧着了,火光从阁楼小窗的黑色窗帘透进来,使阁楼里的空间起伏动荡。书娟借着光亮,看着同学们的睡态,听着她们又长又深的呼吸;她们的梦里仍是和平时代。
书娟披上棉袍,向阁楼的门摸去。这不是个与地平线垂直的门,从楼下看它不过是天花板上一个方形盖子,供检修电路或屋顶堵漏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