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5章 (第3/9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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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呀,我在摆设这么重的家具。她真的在将一具单人沙发搬到朝院子的窗下,去压住那些落发。屋里各处可见落发,那窗前地面上的落发却成了层。她从来不问:你每天在窗前站多久?她想象得出他怎样眼巴巴站着,看院子就像一缕魂看人间。他站在那儿,生了根似的,落发像归根落叶,两年,一条性命就凋零成这样了。
她直起腰,手扶在沙发靠背上喘气,感觉他那不妙的“看”。他对她下流过,动过手脚、却从未这样重地看过,他看着她,走过去把门的两道栓都插上了。
“你过来,”他对她说,跟他父亲一徉,不说“好不好”、“愿不愿”,或者“请”。霜降疑惑地笑笑。他又说:
“你过来”。这回带了笑。只要他这样笑就好:又烦又懒、万事不认真的样儿是正常的他。
霜降过去了。他说:“你坐下。”与他父亲一样,在你完成他头一道指令后,他才给你下一道。你无法反对他的意图,因为在你明自他意图之前你已执行了他的意图。就像人对于动物——“跑——跳——接住它——回来——坐下——好了,把嘴里那东西给我。”人从不让动物明白他最终是想要它嘴里的东西,否则它可能做自己的决定:
是否跑或跳;是否有必要做那一连串傻动作。这院里所有的小保姆都被训练得很高兴不必自作主张,不必动脑筋,你告诉她“跑”,她跑完了,高高兴兴脑子空空等你下一道指令。问题是霜降太乐于动脑筋,当你叫她“过来、坐下”,她明白你绝不仅仅是要她“过来坐下”;她之所以动作迟疑,是因为她企图在“过来坐下”之前就搞清“过来坐下”之后将发生的。她过去了,没有在四星指定的地方坐下。“你要我做什么?”
四星仰脸看着她,还是那样重地看。越来越重。是他的目光的分量压得她坐下了,坐在他身边。他拉起她的手,翻成掌心朝上,看了看。她知道自己的手是粗相的。
人的脸可以瞒住许多事,如生活的艰辛,家境的贫寒,手却总是诚实的。他将她手拉到他胸口;她看见自己的手很被动地抚着他那副人壳子。她还看到在这双手和那副人壳子之间的差异,前者健壮、丰满、离罪恶尚远;后者病态、干瘪,为罪恶作出过巨大牺牲。
他想启口说什么,但似乎他明白任何话都将与他如此重的目光完全不协调;他明白自己只要一张嘴,准出来些轻佻流气的话。他已忘了怎样说正经话;即便他做得出那份正经,也会把自己吓着:我怎么会这么肉麻?尤其对女人,即便他认真,他和她们都不会